侯孝賢經典電影系列DVD 1983-1986

 

製造商:太古國際
DVD編號
SINOF010
售 價:1350元(4DVD)
☆並附贈「候孝賢影像•圖文」一書

【合售特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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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經典電影系列DVD1983-1986
◎候孝賢最經典的電影配樂--
戀戀風塵(SACD版)
 
4DVD + 1SACD/合售特價:1600元/限量20

◎戀戀風塵SACD版(CD可以讀取)
,由荷蘭STS公司處理母帶再製,是「戀戀風塵」原聲帶音質最好的版本。

【前 言】:

 這一套DVD,今天業務才剛拿來,馬上火速推薦給各位網友。

 本店除了讚嘆太古國際以一家小公司的財力,在如今DVD一片好萊塢商業化電影成山成谷的今天,肯合力發行候孝賢導演的作品集。

 這一套「侯孝賢經典電影系列DVD1983-1986」當然是台灣電影界的光榮,同樣也是台灣電影的經典之作,雖然最近「魔戒12DVD」「星際大戰三部曲4DVD」全世界狂賣的今天(我也全買下來了>_<),「侯孝賢經典電影系列DVD1983-1986」的發行算是在電影商業行銷浪潮之中的一個小小浪潮。

 我當然相信愛看電影的樂友對候導演的電影不一定愛看,因為不是那麼多影迷愛看這種「小品片」,但是本店還是很竭誠的推薦給各位電影迷這一套國片經典。我個人認為這種電影,可能當今的台灣再也拍不出來了。

DVD1--風櫃來的人
1983 THE BOYS FROM FENGKUEI

☆法國南特三洲影展「最佳影片」

【故事內容】:

 澎湖島上三個逐風的少年,守在藍天大海的家鄉,過著家人眼中遊手好閒的無聊日子。虛耗多餘的精力、扔擲旺盛的青春,卻無力面對自己的未來,於是離鄉背井來到大都市,努力的探索外在世界,但仍惶惶然不知所措。

導演:侯孝賢  製片:陳坤厚、張華坤  編劇:朱天文
攝影:
陳坤厚  剪接:廖慶忪      美術指導:蔡正彬
音樂:
李宗盛  演員:鈕承澤、林秀玲、庹宗華、張世、楊麗音、陳淑芳、張純芳

出品:1983年  規格  DVD9  中英日字幕  104

DVD2--冬冬的假期
1984 A SUMMER AT GRANDPA`S

☆法國南特三大洲國際電影節最佳劇情片獎
☆亞太影展最佳導演獎
☆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特別推薦獎

【故事內容】:

 冬冬和婷婷是兩兄妹,他們從臺北回到鄉下的外公家度暑假。農村的純樸生活讓兩個都市孩子產生了不少新的體驗。他們看到外公對祖先和土地的眷戀之情,也看到小舅的年輕叛逆。最後,冬冬結束了假期,也告別了童年。

導演侯孝賢  製片:張華坤  編劇朱天文侯孝賢
攝影:
陳坤厚  剪輯:廖慶松  音樂:楊德昌
演員:陳博正、古軍、李淑楨、林秀玲、梅芳、王啓光;顔正國、楊德昌、楊麗音

出品:1984年  規格  DVD9  中英日字幕  94  

DVD3--童年往事
1985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

☆金馬影展「最佳原著劇本」、「最佳女配角」  
☆柏林影展新電影論壇「國際影評人獎」  
☆亞太影展「評審委員特別獎」、「最佳攝影」、「最佳美術設計」  
☆鹿特丹影展「非歐非美洲最佳影片獎」  
☆夏威夷影展「評審團獎」

【故事內容】:

 祖母叫他阿孝咕,鄰居叫他阿哈,阿哈有一個體重三十九公斤不必當兵的哥哥,一個掌中握生雞蛋練毛筆字的大弟,一個聰明秀麗的姊姊和一個小弟。父親本來打算在台灣住三、四年就要回去,沒想到在此落地生根,在此病亡,那年阿哈才小學畢業。但是他甚且不大懂得生死,八二三炮戰帶給他的,是他們以後都沒有蘋果吃了。他的日子,無非是幫助瘦小的紅螞蟻打敗凶狠的黑螞蟻,並且幫它們把燒餅屑搬到洞裡去。讀省鳳的時候,姊姊出嫁了。他打架耍流氓,喜歡鄰居一個女孩,開始知道照鏡子。有天晚上,正當他在院子裡磨刀準備和人火拼時,母親去世了。

導演:侯孝賢  製片:徐國良、陳文森  副導:徐小明
攝影:
李屏賓  編劇:朱天文、侯孝賢  剪輯:廖慶松
演員:游安順、田豐、梅芳、唐如韞、蕭艾 音樂:吳楚楚

規格  DVD9  中英日字幕  85 

DVD4--戀戀風塵
1986  DUST IN THE WIND

法國南特三洲影展「最佳導演」、「最佳音樂」、「最佳攝影」
瑞士盧卡諾影展銀豹獎、影評人獎
葡萄牙影展最佳攝影、音樂獎

【故事內容】:

 阿雲與阿遠是九份附近山城的一對小情侶,他們倆青梅竹馬,所有人都認定他們將會結婚,兩人初中畢業後,先後離鄉背井到臺北謀生。在阿遠入伍當兵後,阿雲竟嫁給每天幫他們倆送情書的人……。

導演:侯孝賢  製片:徐國良、李憲章  策畫:趙琦彬  
攝影:
李屏賓  編劇:朱天文、吳念真  剪接:廖慶松  
聲音:
忻江盛  美術指導:劉振祥    音樂:陳明章  
演員:
辛樹芬、王晶文、梅芳、楊麗音、陳淑芳、李天祿、吳炳南

出品:1986年  規格  DVD9  中英日字幕  109  

原廠解說】:

 這套DVD裡,裝著侯孝賢的四部電影,從1983年到1986年的連著四部,內容則是民國60年之前的自己,這是侯孝賢最言志的創作時期(如果侯孝賢也方便分期的話),更是他生命中最好的一段時光。

 其中,【童年往事】就直接是侯孝賢本人二十歲之前,【風櫃來的人】裡四個年輕人,一如片名所明白揭示的,係由離島的澎湖風櫃過海到高雄大城市出社會討生活,這部分大框架可能是虛擬的,但經驗細節和情感細節也仍是侯孝賢的(現實裡,侯孝賢自己則由高雄縣半封閉性的公家宿舍北上台北來);至於【冬冬的假期】和【戀戀風塵】兩部算是借來的故事,但由於商借的主體是朱天心筆下和吳念真口中的各自童年一角,皆生長在那一段同質的時間和空間之中,侯孝賢吸取過來並再現出來並沒困難,當然,最終我們不免看得到某些無法消化殆盡的異質成分留下來,形成題材和創作者之間的某種「距離」(還遠遠不足以稱之為「斷裂」),不像【童年】、【風櫃】那樣完全疊合一體成型,但這反倒也帶來某種反覘和對話的趣味,視野被迫拉扯開來,眼前的天地因此擴張得更大更高曠。

 說來好玩,我們的確在這段時期的這幾部侯孝賢電影裡看到極高曠的眼前世界,空鏡頭,長鏡頭,遠鏡頭,有時更空更長像心思飛逸發起呆來似的或甚至盹著了過去,也有時遠得看不清或至少分辨不清,得瞇起眼睛並耐心等待猜測,蜿蜒於遠遠山邊曲徑的蛇狀行進隊伍,究竟是欣喜落淚的嫁娶還是哀慟逾恆的送喪之行,浮起沉落於田埂彼端,稻禾之上的那兩個追逐人影究竟是撲蝶為戲抑或鬥毆追打……最終,這還成為侯孝賢的電影美學和哲學(需要講理解釋的),再進一步成為侯孝賢的電影風格(由此再不必講理解釋了),成為我們乃至於全世界(侯孝賢便是以這四部電影奠定他全球性的巨大聲名)尊敬他或忍受他的焦點所在,成為侯孝賢之所以是侯孝賢,於是我們還開玩笑說看他電影得自備枕頭和望遠鏡,好看清究竟並「記得在這個鏡頭結束時叫醒我」。

 不知幸或不幸,我個人認識侯孝賢於他尚未功成名就的時日,始終難以相信他沛然的創作力中有太多神秘近乎宗教天啟的什麼,再者,我也始終相信侯孝賢係直感的、注目於實物實事實人的創作者,這一切必定有更素樸更親切的解釋才對,因此,不曉得對不對,我總認定這個階段的侯孝賢是個極專注認真到近乎謙卑的導演,他沒分心改變自己的「大小尺寸」,以及和眼前世界的一貫相處關係和觀看角度,相反的,他還轉頭回到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歲月,電影鏡頭那些力足以仿製成上帝俯視穿透一切的多樣功能他也沒用,只讓鏡頭單純回復為人的眼睛,一種有著基本生理限制、會被阻攔、會有一定及遠能力、也會看得到但看不懂得人的眼睛--這是侯孝賢曾經且一直保有的眼睛。

 民國六十年之前,甚至於二十歲不到的小侯孝賢,還像微塵一粒般誰也看不見更無須看見的侯孝賢,也因此,他眼前的彼時世界相對總大了起來,高曠起來。

**「小孩/旁觀者」的位置

 有回我們問侯孝賢,如果有機會而且有必要細說一次他自己的電影,比方說寫本書什麼的,他會怎麼來。侯孝賢想了一下,直接講起他小時後偷摘別人家芒果的事,果然還是從最實體的一株大芒果樹開始-這株極大,枝椏極茂盛(很可能是相對於彼時幼小的侯孝賢而言)的老芒果樹是別人家的,但當然一直是附近小孩覬覦並時時下手的對象。侯孝賢說他貪心又膽子大,別的小孩摘了就跑,他則採取「現場先吃飽再摘回家」的戰略,也因此,他每回停駐在樹上的時間遂被拉長,甚至樹下來了大人乘涼下棋什麼的,他還得無限期被困枝椏綠葉之間下不來。侯孝賢說,這也是他電影經驗的第一次震顫,原來有這樣不同以往的位置,不同以往的角度,從人們腦門稍高之處靜靜看他們的活動(你甚至稀有的看得到大人的頭頂了,雖然實質上沒什麼好看可言),原來如此。

 這其實很像胖史家約翰•房龍「閣樓上的光」的讀史啟蒙經驗,年齡相仿,打開眼界的觀看高度角度也大致相仿,可說是房龍經驗的台灣在地盜竊版--房龍在他的名著《人類的故事》序文中,記敘了小時候他叔叔第一次帶他上家裡閣樓的光景,他們推開塵封的天窗,望向日光下的外頭世界,房龍的眼前便是諸如此類的光影明迷,眾生芸芸。房龍說,對他來說人的歷史就這樣,就這幅圖樣。

 而芒果樹也好,閣樓也好,高度全都有限,沒到雲端,當不了上帝(如張愛玲那樣「雲端裡看廝殺」),這只能是沒事小孩的位置,是旁觀者的位置--這兩個身份本來就極容易重疊一起,還沒被允許充分參與世間活動、從而相當程度透明的小孩,本來就一直是最乾淨的、最方便也最專業的旁觀者。

 這個「小孩/旁觀者」的特質,其實一直在侯孝賢的電影中體現得相當清晰,它使得侯孝賢的影像在質地真實如紀錄片的基礎上,彷彿用雙手的拇指食指再框出一個毋寧更舞台劇式的似假還真戲劇空間,同時存在著當下的專注(甚至極暴烈的專注)和永恆的心不在焉,交替著短暫暴衝和流水悠長的戲劇節奏,並敢於一再探試生老病死最深沉的悲傷但也一直不會失去「遺忘/重來」的必要迴身空間。

 由此,我們來看侯孝賢電影世界中的界線和越界冒險的問題,這是我個人最喜歡的部分,也是年齡老大之後最容易起鄉愁的部分。

**一大一小的背影

 本來最經典的應該就是【童年往事】後頭走回大陸老家的那一段,年幼的侯孝賢溫馴的陪同失憶糊塗的老祖母,在某一個天起涼風日影翻飛的午後,寫實的走上魔幻的大陸回家之路。但這太容易被粗暴的黏貼各種討厭的政治聯想和猜忌,因此,我們可以改選【風櫃來的人】中的另一段,四個年輕獸性大發的澎湖大笨蛋,被大城市的騙子以A片為餌,花了好幾百塊只依指示尋到了施工中的大樓頂層,眼前豁然就是開闊無比的整個大高雄市全景,初次見面,尚請多多關照。

 米蘭昆德拉所說,人在無限大的土地之上,一種幸福無所事是的冒險旅行。

 我個人一直相信,侯孝賢電影世界中獨特的高曠悠長之感,是一種整體性的觀影感受,並非技術性的真來自他偶爾也不免風格化的空鏡、長鏡、遠鏡云云,我想這些只是他盡力想捕捉並表述如此感受的必要和不得已手法而已,真正的高曠源自於人自身,源自於一個遠比現在小(年紀、知識、經驗、能力等等)的侯孝賢,曾置身於一個遠比現在大的世界,在那裡,冒險旅行才成其可能,或更正確的說,任何的行動都有可能變成冒險旅行,像愛麗絲追一隻兔子掉入那不思議之國一般。

 但無限大的土地,無限長的時光是什麼意思?無限只是個抽象的概念,不是文學、電影的可感對象,無限要怎樣具象的、實物的來表達呢?波赫士說用實際的、有限的數字(波赫士曾引用吉卜齡書中的兩句詩:「一座如玫瑰紅艷的城市,已經有時間一半久遠。」)--如此實際、有限的數字,構成了遠處的界線,構成了人向前瞻望暫時性的不可思議終站,但那界線之外,仍有東西,世界仍在向前伸展,你越過一個界線,還有下一個新的界線出現,以及你還是只能猜測、想像,新界線之外仍持續向前延伸的不可思議世界……無限,便是如此由一個又一個封閉你的界線,伴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越界英勇行動(即昆德拉所說的冒險旅行)所真實聯綴起來的「實體」,在這裡,無限不再只是空盪盪的「一個」概念,毋寧更像旅程,包容著時間、裝滿著奇異景觀,並經由實踐一步一步予以揭開的漫長旅程。

 如此的無限感受,由持續的界線張望和持續的越界冒險所構成的無限感受,我們會覺得熟悉,甚至起鄉愁,是因為人人都有過,我們的成長,我們的人生啟蒙,我們所歷經的童年和青春期歲月,大致就是這麼一趟不能再回頭的旅程。然而,在侯孝賢這四部電影中,他不僅回憶了自身的成長,也同時記錄了台灣的童年,台灣的青春試探歲月,因此,土地本身空間本身不再只是個沉默的背景,一個戲劇場域--我們整體性的回想侯孝賢這四部片子,偶然還真會生出極其具象的奇怪錯覺,我們好像真的看到侯孝賢和台灣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走一道的動人背影。

**一次又一次的越界冒險旅行

 【童年】中理所當然有這麼「初夜」記憶的戲,很滑稽,臨陣才畏怯起來的阿哈動用緩兵之計(「先買個西瓜吃」云云)不成,被同伴拉去嫖妓,事後還賺到個小紅包,以為此行的紀念。

 但也就這麼一場而已,與其說侯孝賢處理性經驗非常節制,不如說他的回憶非常經驗性非常現實,沒被等在那兒那一堆煩人的性論述、成長啟蒙論述所憑空拉動。是的,第一次性經驗很要緊,在生命中也自有它不容抹滅替代的動人位置,但在此同時它也僅僅就只是一次(大型)越界、一個(大型)冒險旅行,並佔用一個晚上的時光而已,我們生命中尚排列了一堆也一樣要緊、一樣令人震顫畏怯的越界和冒險旅行,以及一個又一個彷彿無止境的夜晚。第一次出門上學。第一次離開自己熟悉的巷道和遊戲場域,踏入到不認識任何人、屬於另一個(敵對的)學校學生居住暨活動勢力範疇的陌生之地。第一次偷竊,不管是父親西裝褲小口袋裡的零錢或隔壁家種的芒果蓮霧。第一次逃學和老師上門訪問。第一根香菸和打第一架。第一具收音機、第一張唱片和後來的第一次巷子裡誰家買了大同電視。第一次坐在別人學校別人教室座椅上考聯考。第一次父親或母親其中一個離家或開刀住院。第一個人生喪禮。第一班畢業離鄉到台北找工作的火車……。

 也正因為沒被性啟蒙的黑洞整個扯入,侯孝賢所揭示的世界才可能這麼大這麼開闊,或說保有最原初的、當時當地的新鮮開闊,從眼底的色澤形體、鼻中的氣味、耳中的聲音到皮膚的觸感,每一種知覺都有用、都被動員也都因此都存放了記憶,一次又一次的越界冒險逼使人的感官高度警覺起來、精緻起來,但這還不夠,你還得極大量的仰仗想像力,因為陌生的事物未知的事物太多了,處處是縫隙,你得以一己的想像來補滿它。這裡,你參與的是你一整個人,面對的是一整個遠超過你負荷的世界,經歷的是光與暗交疊持續的完整時間,你不是只剩一點腺體、只接收得到寥寥幾個異性活物的氣味訊息、並只在夜晚幽黯角落猥褻活動的某種夜行動物而已。

**旅行的終站之處

 朋友詹宏志,在一篇文章中記敘了英國的一代旅行家查爾斯•道諦首度單人深入阿拉伯沙漠的一段往事--道諦新認識的貝都因友人哲德帶他騎駱駝來到一望無際的沙漠邊緣,問他能否吃貝都因人食物,問他是否真的決心入此不毛之地,最後歎氣說:「聽我說,卡利伊;如今你將與我們同住此地,你的銀錢每年可託朝聖隊帶來,我們會尋一個女子予你為妻;你若生下任何子嗣,當你要離開這裡時,蒼天為証,我會照顧他們並視他們一如己出。」

 詹宏志的感想是:「他要面臨的不是一段行程,而是一場生命的選擇,此去盡荒漠,欲入莫回頭。口氣如此慎重,氣氛也就悲涼起來。」

 然而,這特殊嗎不可思議嗎?在我們和侯孝賢相共的那個世代,我們送人到火車站不就這個光景這般囑咐叮嚀不是嗎?你聽說小學裡哪位同班同學要舉家搬遷不知道遠在何處的台北大城市時,心中不也浮現過這樣此生別矣的悲涼和誓言嗎?【風櫃】裡不是也都有這樣離開澎湖、【戀戀】裡不是有這樣離開九份山區的戲嗎?

 此去盡荒漠,欲入莫回頭,我們誰會知道才沒多少年後會來來去去這麼簡單方便呢,台灣頭到台灣尾也就四百公里而已。

 的確,彼時的台灣是遠比現在的大,並在我們極目之處延伸向無限,我們力所能及的最後一個界線,通常畫在火車站,越此一步,其意接近死亡,因此親人鄰居皆來送行,慎重一如送喪。

 當然,從地理上看台灣的大小是恆定的,同比例尺的地圖上,澎湖和高雄就隔那指甲大的藍色海域;而聯結著九份和台北的火車軌道,甚至還是吳念真西出陽關那一條沒變過,因此,土地的無限大,或說土地由層層界線所形成的無限之感,其實是生於人和土地的特殊關係之中,而且流水般時時刻刻變動著,不恆定,不駐留,不成客觀規則,而是情感的、傷逝的歷史。

 這些層層疊線是怎麼來的呢?來自我們各方面能力的極限,而在侯孝賢電影中,這些極限既是一己身體的,也是社會的,公領域的--我們最先意識到的極限總是身體的,比方說你的眼睛就只能看那麼遠,兩隻腳就只能走那麼遠;再來,我們也會察覺出我們所擁有的工具,從數量到質量,它們總是有其極限,比方就持續以我們的運動及遠能力來說,我們所擁有的交通工具、道路系統乃至於使用代價,社會的不同時期,不同進展階段,皆有其不同極限,從而制約了、限定了我們的生活作為;然後,我們的心智自有其極限,這其中更高比例是社會性成份,比方說我們社會當下的基本知識和訊息所構成的所謂「民智」,我們的家庭親族結構,我們的經濟活動,我們的道德規範和法令規章,我們一時一地籠罩著的大大小小意識型態等等,在在都參與了或部份決定了我們心智的活動能力和可能範疇。

 因此,當侯孝賢認真的回憶著自己的成長歲月,台灣遂也同時記憶了自身。

 從台灣和侯孝賢這一大一小的冒險旅行背影中,我個人也因此才得以解開一個結,一個我對侯孝賢電影始終耿耿於懷無法茍同的結--那就是侯孝賢電影中屢屢呼之欲出、而且充滿嚮往之情的侯孝賢式「黑道情懷」,我曾不只一次白紙黑字嚴厲批判過。以為這種遊俠列傳式的、水滸式的、羅賓漢式的「不義的反面即等於正義」概念,只是侯孝賢個人過度浪漫、過度一廂情願的虛假想像,那種東西從沒在我們人生現實中真正存在過。

 但漫遊的身影讓我想起渥特.本雅明的一段話,出自於他那本神奇優美的《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本雅明提到大仲馬的《巴黎的莫希干人》一書,書中的主人翁決定跟隨他拋在空中的紙片去尋求冒險,但在城市之中,「無論遊手好閒者循何路而行,結果總是被引導著走向犯罪」。

 原來如此。原來黑道正是侯孝賢在無限大的土地冒險旅行的終點--或更正確的說,在侯孝賢無所事事的旅行中,物換星移,像昆德拉說的一樣,土地開始長出了人工建物,長出了櫛比鱗次的大樓,遮住了人望遠的目光,擱住了去路,並總把人引導向犯罪。侯孝賢的黑道情懷,事實上是生動的記錄了這趟旅程的終點,他停在城市和鄉村的曖昧接攘時光之處,不偏不倚就終止在這裡。

**不再回返的幸福

 這正是我把這四部電影稱之為「最好的時光」的真正意思,絕不是比較性的、甚至排他性的小覷侯孝賢就這麼點能耐,不因這四部好東西,而無視於他日後完整雄大、如總其大成的【悲情城市】和【戲夢人生】,以及他更後來勇氣十足深入陌生城市之中的作品如【南國,再見南國】、【千禧曼波】等等;更不是某種老左翼的制式鄉愁,以修改歷史和記憶的方式,硬說某一段貧窮、封閉、蒙眛的歲月遠比今天強千倍萬倍云云。

 所謂最好的時光,指著一種不再回返的幸福之感,不是因為它美好無匹從而我們眷念不休,而是倒過來,正因為它永恆失落了,我們於是只能用懷念來召喚它,它也因此才成為美好無匹。我們的青春歲月正是這樣(其實它可能過得極苦極糟糕),而正如侯孝賢所啟示我們的,青春還只是如此幸福時光的一小部份而已。

 每個好的小說家、好的電影導演都至少有這麼一部幸福的小說或電影,像《百年孤寂》之於賈西亞.馬奎茲,像《夏先生的故事》之於徐四金,寫完拍完就再沒有了,因為它不是源生於概念(源於概念就容易複製了,不管它屬技藝性質或人生信念),而是源生於最實體的、最原初的渾然經驗,只能有一次的經驗--你很難說諸如「我再次嚐到了第一次性經驗」這樣的話,除非只是某種隱喻的說法,或硬拗。

 第一次的、最原初的經驗就只此一回,像打開就走汽蓋不回去的汽水一般,它帶來了驚異、害怕、興奮和茫然,我們總是全身震顫起來,從頭到腳整個身體動員起來,因此,我們對此的記憶不只保留在腦中心底這一處,它還藏在眼中,藏在鼻中、耳中、舌上,還有摺疊在皮膚之中,隨時可能又被碰觸到,隨時被叫醒。

 每個好小說家、好導演都有一部如此幸福材料鑄成的作品,侯孝賢比較特殊的地方在於,他同時也記憶了台灣這不會回頭如單行道的幸福時光。

*十年後的今天

 最終,我個人還有幾句話想說,想對此刻手拿這四部昔日電影的人說--我先假設您一定在當時、也就是電影拍成如火如荼上演的時候就看了這四部電影,此番只是重看,而我真正想說正是,這是對的,該是我們重看這些電影的時候了。

 這是我個人近日裡常常思考的一個題目--我相信,所有好的書好的電影都應該重看,也因此,我們往往還得擁有這些書這些電影,甚至多少記憶它。擁有,代表你可隨時重新開啟的「再閱讀」,而記憶則是最徹底、最深刻的擁有形式,意思是你從此隨身帶著它,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持續進行著的「再閱讀」。

 為什麼需要這樣?因為過去所有的經驗一致告訴我們一個事實,令人很沮喪的事實--一本好書,一部好電影,尤其愈是深沉愈是豐富愈是創新,我們總是很難在第一眼就準確看清它抓住它,就算幸運抓住,我們也很難真正的、面面俱到的掌握住它完整的美好,原因很簡單,它總是整體的或局部的,超越了我們當下的閱讀準確,包括我們的知識準備,情感準備以及道德準備,於是我們一定得多給自己一些迴身的空間,好容納嘗試、思考、積澱和消化。

 侯孝賢這四部電影也是如此,尤其它們皆生於當時那段台灣新電影風起雲湧的特殊日子裡,回想起來這些電影彷彿不是電影,而是兩軍對恃的交鋒戰場,商業和藝術,保守和進步,本土和舶來,菁英和大眾,反省和享樂等等等等,搞得每個人都像身披鎧甲一般,看場電影像參與一次歃血為盟,像投一次票,像完成一次儀式一般,這麼緊張,這麼心有旁騖,我們怎麼有機會好好看一場電影呢?怎麼有可能不錯過其中的完整細節、訊息和情感呢?

 十年生死兩茫茫,十年以上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改變很多事,這期間,台灣仍持續向前,我們的人生也一樣不得不持續向前,但至少,有些紛紛擾擾的塵埃是落盡了,我們的一些回憶、一些思緒於是可以開始水落石出起來。

 最近聽某人說回憶,解釋為什麼我們總是隨著自己的老去,愈發的容易想起童年,想起我們最原初的時光,只因為--那些最早來的,總是最後一個離開。